我的孩子

很多时候，当我走在街上或者坐在地铁里，都会有一些父母牵着的小朋友或抱着的婴儿用一对带着单纯目光的黑色双眸凝视着我，接着我就会情不自禁地变出一些鬼脸逗他们玩，结果大多数他们都会笑得格外灿烂，天真无邪的的笑声随着让人心醉！就算一部分见到我的表情后根本就不理睬我，有些还甚至冷冷地转回过头，但我依然还是扬起嘴角，乐在其中！

心想：我也好想生下自己的小孩哦。。。

可是，我有能力吗？

20多年前的回忆，其实早已在我的脑海里渐渐地地模糊成了雾气。唯有在偶尔翻回相簿里的一张张落色照片时，映像才会依稀地浮现出来。第一张照片，看到豆儿大的自己戴着无辜的表情躺在婴儿车里和左右身旁各站着一位高高瘦瘦的男子以及一位穿着黄色大外套的女子在云顶的停车场里；第二张照片，是我在一片褐色沙滩上，害羞腼腆地摆出了一个“V”的小孩招牌动作，身旁一位年纪大我三岁的女孩，一手揽着我的肩膀，另外一只手则插在腰间及把身体像模特儿般扭到一边，好不娇艳！接下来，看到一个小我6年的婴儿趴在柔软的床铺上，用那明亮的双眼望着镜头，萌样爆灯。最后几张照片里，是当年的黄色大外套的女子，及大姐、大妹和我，为最小的妹妹庆祝她5岁的生日。

有一个人的陪伴，是我脑海里无法记起的照片。。。

这一个人的模样，是我脑海里无法抹灭的回忆。。。

在六年小学生涯中，我很害怕在学校里跌倒，因为流血擦伤的膝盖将会招惹一条条的藤鞭痕迹烙印在我的背后、双手、双脚和屁股上。我很害怕在功课上遇到难题，因为不懂得要询问谁来为我解答，特别是家里只有他才识中文字，所以只能走到他的身旁战战兢兢地念出那一个问题，岂知他的回答是“为什么你这么容易都不会的！”。我很害怕坐在他驾驶的车上去某某地方，因为他在路上偶尔会接到一通电话然后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福建话粗口在空中还击。我也害怕在外头茶餐室里吃东西时，遭到其他小孩找我玩，因为这样是会被挨骂的。但我想最害怕的画面，莫过于在五年级时期的我一时起了贪念，为了能够有更多的钱购买零食吃，我连续几天偷了他收在抽屉里的零钱。被他揭发了后，那一天学校巴士载送我回到家，接着他就把我拉到庭院去，狠狠地鞭打我。起初他是用藤鞭，过后变成用他身上的裤带，而当天他找到了庭院用来打狗的木棍。这一根差不多二毫米半粗的木棍，甩在我的背后，连家里养的狗看到了都退后三尺，并发出了嚎啕的吠声，而最后这一根木棍也如同我的心一样裂成两半。。。

久而久之，这一滴“害怕”的泪水，流出了“憎恨”的水分。

接下来的几年至到中三时期，我俩都没什么互动。因为我再也没办法如其他朋友的家庭一样那么自然地可以和父亲说话，更别谈彼此一起看电视、一起说笑、一起逛街。回到家里，看到他不在家，心里的感觉是欣慰的，仿佛空气是自由的，没有丝毫令人窒息的症状。但，只要一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不舒服和害怕的感觉顿时就升起了。

尤其是在家里不时听到两位大人开始提高声量，渐渐地男方开始习惯性口吐一连串骂人祖宗十八代的难听粗口，而女方只能默默忍受的不变结局。而我，只能每一次将门关上，蹲在房间里的门口后面，好想将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关掉，可是门外的吵架声却似乎能够穿过层层的隔阂，一直回绕在我的耳边。虽然事不关己，可是心跳却渐渐加速，心想：为什么他天天都要找架来吵？为什么他要如此对待她？他会不会有一天无法忍受而大胆出手？那我该怎么办呢？他会不会就好像惩罚我一样开始打她呢？

我讨厌他为什么是我的父亲，为什么是我妈的老公，我讨厌他的所有，更讨厌他的存在！堆积起来的恨意，我想已经足够淹没一座城市了。

中三后，基本上家里不容易见到他的踪影了。原因是他常常出坡做生意，基本上一年只会回家几次。没人告诉我为什么，可是心里其实保留了一个小小的猜想。话说六年级的一天，他突然在我睡午觉时把我吵醒，然后在我迷迷糊糊的状态下，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想不想要有一个乾妈？”当时还小不是很明白什么意思，可是长大后就了解了，所以便会无时无刻在心里面问道：他是不是去找那位“亁妈”了？

在大学的第二年，因得悉公公往生的消息而回来奔丧。晚上的巴士，早上回到家。接着久违的他回家了，一如往常我会尽量避免见到他所以留在房间里。但这一次，听到她大喊我的名字叫我从二楼下来。走下楼梯的同时，我能够意识到这一次的氛围不太一样，心想：这一天是不是终于到来了？一步一步沉重的步伐走到客厅里后，我选择了坐在她坐着的沙发上，面对着他。三个人的客厅，如此的凝重；但我的选择，却是非常的明确。心里在绞痛着，但了解这是一种解脱。从此以后，家里正式从五个家庭成员变成了四个人。

我从小在家里就被培养成一个文静、内向、懦弱的孩子，可是出到外面学校和朋友们相处却是180度转变，我给大家的感觉是成熟、爱说笑、很活跃的一个人。当我渐渐地长大至到现在投入社会工作后，这两种内外特质变得更加的显著，连我自身也开始察觉：家里和外面对我来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且是两个无法融合在一起的形体了。心中的两极往往会令我无法接受如此的自己，仿佛自己活在一个不断需要披戴不同的面具的世界里，站在一个没办法掌握剧本的舞台上，演绎着一场和我理想中不一样的表演。而最终，我无法不承认，这皆是来自于我从小成长阶段所经历的缘故。

心理学家说：『你越是讨厌的人，你就会越来越像他』。父母的教育模式，让我在一个小时候受尽恐慌的环境下长大，让我的妹妹变成了受宠、物质主义的人。我不得不怨她，因为他已经离开我们了。感恩的心一直都深埋在心底，可是有时候顶嘴、冷漠、吵架却是从言语、表情、眼神、举动更加地表达出来。曾经尝试要做一些改变，好让这一个家变得更加完善，但却不成功，而最后只能是放弃了。同时，自己不知觉地想：我的脾气是不是越来越像他了？假如我有了另外一半又结婚生子了，我有能力教育好我的孩子吗？

如今，我27岁了。我很庆幸在我中六阶段认识了一位我可以向他真正学习的人；一位在我生命中让我感觉到我的价值的人，他就是我敬爱的导师 – 佛陀。因为认识了佛陀，让我觉得我的生命不是缺陷的，而是一个我自己需要去负责的业流。因为佛陀的陪伴，让我虽然在自卑与自闭的童年长大，但我可以突破我的局限，让自己不断地学习与进步。因为佛陀告诉我：凡事有因有果，因此我不去排斥小时候我和其他小孩的不同，不去否定我身边的的确确存在着这一个人—我的父亲。因为佛陀的教诲，让我知道无论遇到多辛苦的难题，都不要轻易抛弃自己的生命，因为人身难得也！因为佛陀的心量，让我知道踩在脚下的地球有多大，而我是多么地渺小；肯定自己的长处，接纳自己的局限，心中生起惭愧心，扪心自问为什么越是关心自己的家人，却是自己将要求放得越高的对象呢？当对方无法满足我的时候，我是否忘了他们是我万缘中养育与陪伴我长大的家人呢？因为佛陀的清净之心，让我不断地省察自己的善心与不善心交替升起，提醒自己给予身边的人多一点的体谅与包容。感恩佛陀所传下来的法，让我生命中有个皈依处，让我在自己短短的生命里，一次又一次地从悲伤与遗憾中爬起来，安住自己的心，聆听心中的声音，面对自己的害怕，趣向快乐的泉源。

小孩是一张白纸，从『教育』开始谱绘出的一幅美丽人生。

我喜欢和小孩互动、玩游戏，我愿给予他们一个充满活力与欢笑的童年，

陪伴他们学习与感受人生的喜怒哀乐，一同快乐的成长！

我的孩子，不懂何年何月何日才会出生。

但是我的孩子啊，我想告诉你，

虽然你还没来到在这世界上，

但爸爸我永远爱着你，

就像佛陀一样，爱着我。

***此文章是在2015年参加参加马鸣菩萨文学奖而写的，但最后并没有中选。